04.
「抱歉,掛上電話後被教授找去說話。」遠遠地,一個銀白色頭髮的男子朝自己慢慢跑了過來,待他站定後,語帶歉意的對著謙也說。 「因為白石是轉學生啊,」謙也搖了搖頭說自己也才剛到。聽白石提起才想起這所學校幾乎是沒有轉學生的,思緒到這不禁對這友人感到欽佩。「這麼說來,我還沒聽過有人轉到T大過!」 真不愧是白石,一種引以為傲的想法油然而生。既熟悉又陌生。 「因為想到東京來看看,」此時他們並肩而行走出了校門,白石說附近有間他自認私房景點的咖啡館很適合念書。「原本大一還是留在大阪,但一輩子都沒離開過關西也想出來看看。」 「真不像是白石會說的話,」謙也側身讓路給匆忙的上班族。「沒想到白石也會想離開大阪。」 「謙也看起來也不像是會想離開大阪的人啊,」白石的回答讓謙也頓時啞口無言,他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微笑,「離開大阪只是想看看更加廣大的世界,雖然才來東京一陣子就有點懷念大阪了。哈哈。」 「白石你要是被東京人聽到會被恥笑唷,」謙也欲蓋彌彰的笑聲一點也不真實。看著交通號誌的綠燈已經開始閃爍,原本想搶快過馬路的謙也步伐還沒踏出就被白石一把攔下。「但是說真的,比起東京還是更喜歡大阪呀。」 那你為什麼要離開大阪呢──如果白石這時候問這句話的話,謙也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呢。但坦白說,心裡還是有點、有點希望他這樣問。 然而白石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地笑了兩聲。那清澈的笑聲十分悅耳。 而謙也也不再多說什麼,安靜的跟在白石身旁,用著與對方相仿的速率向前走。熱鬧喧騰的街道並不足以打擾他們。經過前幾週聚會的那家鬆餅店,謙也忍不住朝偌大的玻璃櫥窗內多看了幾眼。 「謙也覺得很訝異嗎?」這些微的動作仍沒逃出白石靈巧的視線。「竟然會在這裏遇見。」 「怎麼可能不訝異啊,」他覺得這問題毫無思考空間,「難道白石不覺得很驚訝嗎?」 「當然啊,」雖然白石口中這樣說著,謙也卻覺得沒什麼是真的能讓這人感到詫異。「畢竟我們一直都沒有聯絡,看到你跟財前在那裡真的很錯愕呢。」 他想起了國中時打進全國大賽、跟不二陷入苦戰那次,結果到頭來這人還是沒發揮實力,連手上的祕密武器都沒拆卸掉。簡直是逼人嚇出一身冷汗了。 「你用這樣談笑自若的口吻說著一點說服力也沒有。」謙也瞄了眼那人,而後者又繼續跨開步伐。鬆餅店逐漸離開了兩人的視線範圍。 眼前是車站,就當謙也四顧張望該往哪走時,白石毫不猶豫就轉身往左側的方向走,那邊的街景比財前那側更加熱絡,兩側街道都是店家。 「白石在轉來這之前,是唸哪裡?」謙也跟上前去,他環顧著這陌生的街道,十分好奇。 「大阪醫科大學。」白石不溫不冷的回答,接著在經過一家書店後,轉進了小巷弄中。 聞言,謙也差點就走過了頭,「大阪大學喔……啊等等!白石你說的是那間醫科大學嗎?」 那所學校可是比他現在所唸的T大還要難考數倍啊!雖然以白石從前就是全學科完美致霸的成績來說並不誇張,但為什麼要放棄那裡轉來這所學校? 沒甚麼,這一次白石只是淡淡地回著。就是想換換環境,學校排名甚麼的倒是其次。 面對不可置信的謙也,白石朝他投以了個安心的微笑,卻一點也不讓人感覺安心。 謙也還想在說些甚麼,對方已經停下了腳步。 「我們到了唷,」白石直接推開木門,那是一個並不氣派的大門。如果謙也自己經過的話可能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就錯過了。門旁有個與之大小不相符的大片落地窗,謙也朝它看過去,然而現在正好是下午,外頭天氣正好明亮,玻璃反射形成了面具大的鏡子,他是什麼也看不到。「謙也,進來呀。」 發現謙也沒跟上的白石又朝門外喊了聲,而後者快步進入闔上了門。 踏門進去後,謙也發現那是間與白石氣質十分相襯的咖啡館。外觀雖然樸實不起眼,然而裡面可說是別有洞天。 原木色的裝潢、木製桌椅整齊排列,吧檯旁邊還有一大櫃任客人隨意閱讀的書櫃。陽光透進窗子把室內照得明亮,白石習慣坐在最內側角落靠窗的小桌子,即使那個位子一開始被其他人給佔用,只要一空出來他也一定會換位子。這是在與白石來這兒多次後,謙也發現的關於白石的一點小堅持。 那一天他們也到這裡來溫書,謙也抱著厚重如石的原文書,以及查閱用的字典。堆上桌子後就佔掉了半張版面,白石體貼的多挪了張椅子來放置自己的物品,也不打擾正埋頭苦幹的謙也。在多次見面後,他們倆之間似乎是找回了點國中時期的那種親密感。 即使還是會有點緊張,碰觸到某些話題時還是會有些尷尬。然而謙也已經可以泰然自若的跟白石談天說地,甚至是互相虧損互開玩笑。 而對方還是那個體貼溫柔的白石,在謙也感覺起來是這樣。然當他把這想法告訴財前時,財前卻是沉默了會。 『謙也前輩你覺得白石前輩真的什麼都沒改變嗎?』許久,財前在電話裡語重心長地問。 「謙也,你有在看書嗎?」白石把筆在謙也眼前揮了揮,一臉困惑。 「當然有啊,我很專心在看呢!」被抓包恍神的謙也心虛的把頭埋進書裡。 白石無奈的搖了搖頭,「少騙人了,光是那頁你已經看了半小時了耶。而且那頁明明就是目錄。」 更正,他要收回一部分前言,白石吐槽他的時候真的不太體貼。 顯得不甘心的謙也探過他自己堆積如山的書本,想一窺白石究竟在做些什麼。白紙黑字攤開了整個屬於白石的桌面,上頭全是密密麻麻的原文。雖然謙也本身對於自己外語能力有一定程度的自信,但像白石這樣連字典都不用就直接閱讀充滿專業術語的文件還是頭一回看到。 這傢伙到底是不是人啊?各方面完美也不是這種境界吧。 謙也這句話背後當然知道白石同時也下了很多苦心在課業上吧,即使他表面上沒有說出來或表現出來,天資聰穎一點也不足為奇,然而像那人這樣憑藉著天賦又花比別人更多時間去努力。那份執著與耐力正是謙也最大缺乏的東西。 「謙也,上次我教你那部分藥理學,沒有太差吧?」肯定是感受到了謙也的目光,白石把臉抬起來,停下了原本振筆疾書的動作。 被詢問的人愣了下,在被注視下忍不住飄開了眼神,「還不錯啦,連教授都稱讚我有好好回去用功搞懂內容。」 白石臉上原本露出欣慰的神情,下一秒卻又像想到什麼似的一沉。 「……謙也你平常都考幾分?」 不及格啊不然教授怎麼會記住他呢,這他當然不會說出口。一直以來數理外文都是他的拿手項目,偏偏藥理學這塊卻是罩門,連謙也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明明藥草之類的就是白石得意項目,國中時候還被半強迫(其實是敵不過白石那熱切殷盼的眼神)讀了好幾次。 他隨便塘塞了個理由唬弄過去。白石看來也是聚精會神在他的研究裡,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終於把這週講師所教授的進度看完,謙也舒展筋骨的伸了腰,也不知道是不是舉動打擾了白石,他抬頭剛好與打著哈欠的謙也眼神對得正著。 雖然時間不晚,落地窗外已經沒有光線了。 通常這個時候他們應該會不約而同的開始準備收拾東西,然後各自告別回家。白石通常都會陪著謙也走到車站後,自己在回頭走回自己住處。 然而今天直到謙也伸完腰,又把玻璃杯喝到見底,還沒聽到白石說該回家了之類的話。 「白石?」謙也看白石沒有回應,忍不住出聲叫了對方名字。「你還好嗎?」 「嗯?啊,對不起有點恍神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謙也多疑,那一瞬間他好像看到白石閃躲的神色。 「哈哈白石你也有出神的時候呀,」謙也笑著糗對方,話語中卻又有著關心。「回去早點睡吧。」 「──謙也,」然白石沒有回答他的話,反常地用著沉穩的嗓音喚了他的名字,「坐了一整天,要不要去散散步?」 雖然有些突然而讓謙也摸不著頭緒,但看著白石難得的認真眼色,他還是點頭答應了。 出了店家,他們沿著鐵路軌道悠悠漫步著。 正值下班下課時間,街道上是人聲鼎沸,喧騰吵鬧的充滿著生氣。他們接踵而行,國中畢業後又長高了些的身高,在日本平均身高裡算是高挑。因此擁擠感並不會帶給他們太多的負擔,倒是白石注意到總是有零星目光落在自己與謙也身上。 即使走到了車站也沒停下腳步,逕自越過了車站朝與白石住處反方向的路走去。秋天的風已經略帶刺寒,穿著薄外套的謙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看在眼裡的白石忍不住唸了幾句,結果被謙也嫌棄跟老媽子一樣。 最後他們走到了之前謙也從財前家離開後發現的網球場,看到那個地方時白石眼中明顯表現出一絲驚喜。夜間照明已經打開,球場中有幾個看起來是高中生的學生正熱血而青春的對打著。本來就沒準備球具的兩人也沒有要去使用場地的念頭,索性坐在柵欄旁看著那兩個高中生打得火熱。 連結著他們的網球終究是談論不完的話題,即使現在他們都沒有將重心放在那。 「年輕真好呢,」看著那你來我往的少年身姿,白石沒來由地冒出一句。「什麼都不用擔憂的時代。」 「白石你不要說這種跟老人家一樣的話啦,」謙也忍不住吐槽,不過也才大二的人說什麼年輕真好啦。「我們也才大他們幾歲而已。」 「謙也高中後就沒打網球了吧。」白石突然說著,謙也往往避開的話題。 「啊、嗯。」謙也含糊不清的回應著。 他們的話題會旋繞在高中生活,國中時的社團生活,唯獨關於高中後就不再接觸網球這點,恍如是默契般兩人幾乎是不曾提起。所以即使到了球場,謙也也沒料想到白石會突兀的說起這件事。 「好久沒看到謙也的速度網球了,」然而是謙也多心了,又或著是對方知曉對方反應而顯現的溫柔。白石一臉懷念的仰起臉,笑得陽光、笑得真誠。「眼前這些高中生啊絕對會被謙也你的動作給嚇著。」 「比起這個,真正會讓這些高中生錯愕的果然還是白石那完美無缺的動作吧,」謙也回道,「還有那招圓桌擊球根本不是正常人會打出來的球。」 「突然被謙也你這樣誇獎也太不好意思了。」白石說著與口氣不搭的話語,而後兩人相視而笑。「不過,雖然謙也你高中沒有接觸網球了,但我……」 「我知道啦,」謙也明白白石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乾脆自己點破。「帶領四天寶寺高中部拿到冠軍,不愧是白石。」 他很想說你真的做到了之類的話,然而聽來卻又小家子氣。 但謙也也知道,即使白石如願拿到了冠軍,有個約定是沒有達成。 他肯定是不會責備自己食言,可是對於他來說一直並肩同甘患難的友人沒有一起享譽最高榮譽,還是很遺憾吧。 他們所抱有的遺憾是不同的意義,卻同樣都是挽回不了的過去。 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才是最佳答案,最後謙也只是對白石露出熱切的笑容去表達心意。 就在此時,一顆球咕嚕咕嚕地滾到他們腳邊,謙也拾起朝正往他們跑過來的學生扔去。接過球的學生大聲喊著謝謝大哥哥,又蹦蹦跳跳的奔回了球場。 網球特有的絨毛彷彿還在手心搔癢著,帶有重量的球體握在手掌心是有存在感的。謙也握起拳留戀起了方才的手感,「白石,下次要不要也來打場球?」 當回過神時話已經不小心擅自脫口而出,謙也眼神有些慌亂的看著白石。 「好啊,下次來好好運動一番吧!」白石先是一愣,而後笑了讓謙也鬆了口氣。「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拍了拍褲子把的上灰塵拍掉,他們倆離開球場時那兩個少年仍舊還沒分出勝負。朝著車站方向走了幾步,謙也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停住了前進的慣性。 「怎麼了?」發現謙也停下的白石同樣也佇足,用著帶有疑問的眼神轉頭凝視著在自己身後幾步的友人。「有東西忘記拿嗎?」 「白石你先走吧,我晚點再去搭車。」謙也的回答更是讓白石一頭霧水。「想到乾脆順道去看一下貓咪好了。」 「貓?」 「在財前家的貓,那隻貓我跟他撿到的。」謙也其實還蠻喜歡那隻貓咪的,要不是侑士的女性友人曾說過她對貓毛過敏而絕對不行在房間內養貓,他真的很想把那隻小貓接回家跟他的蜥蜴寵物作伴。「而且財前總是抱怨我把大麻煩丟給他,還有這個月的貓咪飼料費也要給他。」 原本謙也打算開口邀白石要不要一起到財前那兒去,然而腦海中轟然響起了先前財前在電話裡的話而打消了念頭。 「啊,是嗎?」白石沒多說什麼,淺淺淡笑著跟謙也道了晚安。「謙也晚上回去記得路上小心。」 「晚安。」和白石揮了揮手,謙也轉過身就往財前住處方向跑去。 他沒留心到後頭與自己告別的人並沒有啟程,靜靜的看著謙也往前行而逐漸變小的身影。此時,他的手機發出了有新訊息的提示音。 滑開訊息匣,白石點開了寄件人是妹妹的那封信。深棕色的眼眸映照出字句內容,不火不慍,看不出任何情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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