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一
初中的他們,都還只是懵懂無知的少年。
潔如花絮。
黑子與平常一樣來到兩人約定好一起享用午餐的樓頂,時間久了,也自然而然成了習慣。即便對方沒有、又或者開口,也都會在那裡碰面。
反常地,一直到午休快要結束,黑子哲也都沒有看到那熟悉而高闊的身影出現在眼前,那名為青峰大輝的少年第一次一聲不吭的,沒有出現。
稱不上是爽約,畢竟他們本來就沒有用言語約定。黑子也不覺得有什麼。可能有事了吧,他想。然而他心不在焉的咬著便當中翠綠的花椰菜,忍不住在腦海中想著各種對方沒出現的理由。
可能又是沒寫作業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去臭罵一頓了、又或著是上課偷睡覺被老師抓包而懲罰勞動服務,還是他又跟人家有了衝突而受了傷嗎。想來想去,黑子快速運轉的腦海中浮現的都只有那些稱不上好事的事情。
直到他得出任何一個結論前,青峰低沉而宏亮的嗓音終於姍姍來遲的喚著那單名。
「哟,哲。對不起我來晚了。」
眼前聯接樓頂的階梯前,皮膚黑了一個色階的男人舉止誇張的揮動雙手。仍帶有稚氣的臉上漾著如沐春風的開朗笑容。他邊大聲喊著,邊朝黑子所在之處奔馳過來。
「青峰君是不是今天功課又忘了交?」黑子放下吃完的便當盒,將筷子收回袋中。選擇了選項中青峰最常被老師抓包的事情探問。
雖然他很快就知道答案應該是否定的,即便對方還未開口。以他對青峰大輝的了解。無論什麼心情都會寫在臉上,全然逃不過黑子哲也那雙喜於觀察人的雙眼。
只見青峰難得露出有些困窘的表情,讓他難以啟齒的事並不常見。然而,那並非被猜中而感到羞愧的神情。雖然這樣說有點失禮,但是千真萬確的。黑子知道這人從不會因為這點小事──青峰大輝認為的小事──而有所反省。相反地,每當他因作業缺繳、或是上課睡覺等事而耽誤了時間,他總是氣憤難平的嚷著老師的壞話,而被黑子狠狠、卻無痛不癢的瞪著。
青峰先是有些不自然的搔了搔頭,眼神飄移在蔚藍的天穹中彷彿在尋找的庇護。可惜現在正值炎夏,整片天際除了綿延不絕的淡藍,連一點兒白影也找不到。要不了一會兒他便放棄,收回視線重新看向一直待著他開口的黑子,不好意思的傻笑了一下。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啦──」青峰故作鎮定卻失敗的口吻聽起來更顯不對勁。停頓了下,他捨棄那一點也不合他的收斂說法。讓雀躍而新鮮的開心像從百寶盒中被釋放,一躍而出,在那張尚且青澀的臉龐一覽無遺。
「哲,我今天被女孩子告白了。」
完全超乎想像的答案,讓黑子剎那無法會意過來。好似聽到的字句再穿過耳膜的瞬間,被過濾成一片又一片不規則的拼圖。他定了定神,摸索了許久才將那些自行在腦中破碎的字詞拼湊成一句完整的話。
那絕非意味著黑子覺得青峰沒有被女孩子看上的價值。反而黑子一直都相信在初中的少女間,擁有絕佳體能與那張與黃瀨是極端相反、但同為俊俏臉龐的青峰大輝,肯定讓不少人情竇初開。所以哪天他告訴他有人對他告白,應該也不會感到意外才對。
但是那一直以來都只是黑子哲也所想像的事實。當它化作一句有形而現實的話語,從對方脫口而出時,黑子瞬即發覺全然不是想像中的那麼一回事。
既非欽羨也不是嫉妒,而是一種說不出口的窒息感,就像是再在一眨眼間被人從夾板拋下萬丈深海,不知所措的慌亂與無助,極盡所能想抓住任何一塊能漂上水面的浮板。
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情,讓黑子感到迷惘。
試閱二
「那我現在說『哟哲,跟我在一起好嗎?』還來得及嗎?」他知道那是對方自以為風趣的玩笑話,談笑間卻又瞥見幾分認真。
「真遺憾,已經來不及了唷。青峰君。」黑子邊將手上確認程序的小紙張對摺好,收回西裝外套中。俊秀有稜卻不絲柔美的側臉,風霜歲月在上頭刻下的是成熟韻味。他輕笑了兩聲,中性的聲線聽起來很順耳。
之後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直到黑子將所有瑣事都完成。他雙手互相摩擦,抬起臉凝視著青峰。
「還有,桃井小姐是個不錯的選擇。」似乎探試著,黑子又再次開口,說完一句話後暫且停頓。眨了兩下的眼睫與剎那轉移的視線,青峰希望是自己多慮。「青峰君可不要又再錯過了。」又若無其事的繼續說下去,那聽起來並不是嘲諷。
「五月嗎……還是算了吧。況且哲你也知道,她的心一直都是向著你不是嗎?」青峰聳了聳肩,那口氣聽起來像真的如此。
此時他們剛好退出布置妥當的禮堂,直直落下的陽光灑了一地璀璨,閃動著耀人光芒,一瞬間瞳仁刺進過多的陽光,讓黑子忍不住瞇起了雙眼。眼前閃爍的視線突然一道黑影讓光芒平緩許多。他嘗試將視野開闊一些,才看清多年老友自做主張走到自己前面。逆光而在邊緣產生了光暈,黝黑的皮膚一點一滴閃耀著如珍珠的光澤。
「我可看得很清楚,」黑子快步跟上那人身旁,並肩走在假日清晨,略顯空蕩蕭瑟的街頭。「你在桃井小姐心中的重量比你、或者說比她意識到的還要多很多。當然,反之亦然。」
青峰笑了笑,發自內心的真誠笑容。
「嗯?黑子哲也君什麼時候變成了心理學家了呢?」無傷大雅的玩笑話,青峰同時在心中搜索著應對的答案。「但就算如此,我們心裡最重要的人,都是哲你啊。跟一個總是嚷著想著另一個男人的女人結婚。好歹我也身為一個男性,聽起來還蠻悲哀的。」
「也是呢。」黑子呵呵笑了兩聲,然後停止了彼此的對話。
兩人安靜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個轉彎後,偶然看見一個孩子在樹下哭泣。黑子忍不住走向前去關心,抬頭才看到一顆深藍色氣球旋在頭頂上空,恰巧在樹梢枝枒上被卡住。黑子蹲下身去安慰淚流不止的小男孩,一方面對站在身後的青峰投以眼色。後方的人沒有開口,卻會意的走向前去一躍,輕鬆就拿回了妄想投奔天際的氣球。
拿回氣球的孩童這才停止哭泣,破涕微笑對著兩人道了謝。而後便頭也不回往公園深處奔跑過去,終於不見了身影。
「那個氣球可真像青峰君呢。」看著早已消失人影的方向,黑子仍目不轉睛的、彷彿還看得見眼前那孩子一樣。沒頭沒腦突然拋出這麼一句話,換來的是預料之中青峰略帶不解的困惑神色。「那個不喜歡被束博的個性。」
黑子補充,這才收回視線,用手肘點了點身旁人示意繼續向前行。
「這是當然的嘛,」青峰仰首望著萬里無雲的淡藍色天穹──彷彿還跟初中時一樣,沒有任何改變。一剎那他是真的有這種錯覺──,而後又把目光轉移回黑子。青峰潤了潤喉,抿著嘴,中斷一半的話隔了一會兒才又接上。「因為我下意識就會想往有哲的地方靠過去啊,就算我沒有自覺。」
「呵,青峰君這麼文藝我很不習慣。」聽著那句意有所指的雙關,黑子忍不住笑了聲。那句聽來有點刺耳的稱讚,讓青峰不滿的大力蹂躪了下黑子稍早才整理過的頭髮。
反正你的婚裡晚上才開始,等一下在整理就好了。他不理會黑子的抗議,反到略帶揶揄的回應。
過了一會兒,他才好不容易才阻止了那不改稚氣的友人。
「可是最後還是會被牽制住了呢。」黑子一邊理著被青峰弄亂的頭毛,回答著。僅剩兩個街頭就到黑子家了,不知是有意無意,兩人皆放慢了步伐。彷彿希望這段路可以走得更久、更長一些。
「因為是哲啊。」青峰雖然是笑著,但那模樣有點落寞。黑子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每一次把我拉回正軌的都是哲。」
「不全然是,如果沒有青峰君的意願的話。」黑子漾起溫柔而真心的淡笑。「而且多少也有我的一點私心。」
試閱三
「青峰君也覺得,國中時我退部是正確的選擇嗎?」黑子倏然停下了腳步,而青峰也沒再向前行。黑子並沒有將眼神投向身旁的友人,反而越過車道,往另一側望去。青峰也順著他的目光,兩人同時把那已經有些破舊的球場映在瞳孔上。
「誰知道呢,」青峰知道他們此刻心靈是相通的,兩人腦海浮現的一定是那年冬日的夜晚。「但既然都做了,那它就必須是好的。而事實也正是如此,你真的打敗我了呢,哲。」
「打敗你的並不是我,是火神君唷。」黑子喝了口奶昔,回覆。
「你真這樣覺得?如果沒有你最後那一球回傳,贏得人還是我啊。」青峰並沒有漏看黑子臉上帶著滿足,都幾歲的人了還為喝到最喜愛的飲品而開心,雖然他知道對方並不是為這原因。「真是的,都不知道該為你那時相信我感到開心還是難過。」
「可不是只有那時,就算是現在,我還是相信著青峰君。未來也不會改變。」
「對不起那時我卻沒能相信你。」
「說對不起真不像是青峰君的風格,看來明天要下大雪了呢。」「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想表達什麼啊哲,現在明明是夏天。」
「沒有誰對誰錯,青峰君也沒有必要覺得抱歉。畢竟我沒有獨自找回你快樂的能力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那我這張千辛萬苦找回來的笑臉有沒有讓你覺得很帥氣?」
「真可惜,如果再白皙一點會更好。」故意揶揄了下青峰天生深上一階的色調,理所當然換來了對方一陣騷動。然嬉鬧後回歸平靜,黑子忍不住瞄了眼那菱角分明的側臉,用著清冷卻柔軟的聲音繼續說著。「不過青峰君也相信我的吧?一直,在心底。」
「嗯?」青峰顯然是沒聽懂黑子的話,困惑情緒在那張直率臉上一覽無遺,一點兒也沒藏住。但這也在黑子算計之中,他故作神秘的喝了口奶昔,這些年來對於青峰他是越來越容易掌控。聽著青峰不見他繼續下文,耐不住性子而哲、哲的嚷著,黑子很喜歡聽吶低沉嗓音喚著自己獨特的稱呼。所以想多聽幾聲,也算是小小任性。
「還記得我第一次上場嗎?雖然是件很糗的事情,真希望不要有人記得。明明那時候監督都想把我降級了。但青峰君竟然用自己一軍的身分為我擔保,簡直太亂來了。」
「我的確都快忘了有這件事,」青峰哈哈笑了幾聲,「那時的哲真的超──稚嫩的,竟然會一上場就摔出鼻血。」似乎是發現黑子剛剛刻意故做玄虛而報復對方一樣,黑子不悅的出手一記手刀,這次卻被青峰很輕易的就攔了下來。
「至少那時的青峰君還不會說什麼『能贏過我的只有我自己』,諸如此類的話。」
「哲你不要一直記得這句話啦!」
彷彿是故意互戳痛處,卻在互相拉扯後,又毫不在意的笑了起來。就當時而言的確很疼呢,那些跌倒挫折無疑對十多歲的他們是微幅不小的打擊。然而這些都是他們共同一起走過的歲月,所以現在回首,都編織成了一頁頁的青春,那些瑣事無非對錯,只是他們曾經年少輕狂的證明罷了。
試閱四
吶,我知道我不是個虔誠的人,人生大概沒做過什麼好事。除了偶爾到公園跟老人小孩打打球外,實在是沒什麼對世界有貢獻的人生。
但請容許我,青峰大輝,唯一一次不要臉的許下願望。
僅有這個無論如何都想實現的願望。
以後,無論是多久多遠的以後,希望有天能大方牽起他的手。
然後,再也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