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逝春溫柔牽起那垂在被褥外的手,過於纖細的手指宛若輕而易舉就能支離,夾在自己粗厚的指縫中更顯枯瘦。清晰分明的指節從前是撫在自己皮膚上的性感象徵,此刻卻令他雙眸濕氣蒸騰。 臥床的人兒感受到手心熱度,似睜非睜濛濛地凝視著眼前刻意跪在身旁與自己平視的男人,原本水靈如天空色調的雙眸褪去應有光采,天生就淡漠表情此時更為他減去幾分生氣。 青峰知曉,那略為渙散的眼畔,蘊藏著盡是歉意。 「情人節快樂,哲。」 千言萬語頓時全在喉間梗塞,生硬的吐出的字彙卻是單調而煩俗。 然而那慘白不掩脫俗的面容,一抹如曇花清美的笑在他眼底漾開,儘管只是稍縱即逝。 「謝謝……既然如此,青峰君也該快樂一些,這張臉已經夠黑了,如果下次出勤反被同事當成犯人逮捕就糟糕了。」氣若游絲的口吻要不是仔細傾聽,早已任憑空氣將細微的聲音稀釋殆盡。 「不好笑啊,哲。」要是學生時代的他,肯定會氣急敗壞的大聲嚷嚷,再用力蹂躪對方順柔卻易翹的短髮。然而當下青峰緊緊抿住的雙唇隱約透露自己壓抑情緒,面色凝重、緊蹙眉頭讓原本就超齡成熟的臉蛋更加老成不少,那是受經年累月洗滌的證據。 「真是可惜,青峰君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 「如果你真的這麼想,就快點好起來!」鼻音在音量不覺放大的同時,悄悄從唇縫溜出,混雜在抑制激動的答問中,毫無掩飾。 人生旅程的過路費,很可貴,卻也很無情。 他們都深深的體會到這一點,卻無從抵抗。 「對了,差點忘記也要對青峰君說呢。」沒有對上一句請求做出任何回應,黑子卻只是自顧自的用僅存氣息呢喃著。 「情人節快樂,然後對不起──明明是這樣的節日卻讓你露出這種表情,在這裡陪這樣的我。」 「這是什麼傻話?」臉色沉了下來,拉高尾音明顯表示自己心裡不悅。「哲,我不陪你,我還算是個人嗎?」 黑子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脈脈地望著,僅是睜開眼睛呆征的望著。那是青峰所熟悉的側影輪廓,因燈光而反白的眼睫襯著毫無血色面容,竟不及那蒼白膚色萬分之一。 按捺不住隱忍的情緒,比起心疼黑子骨瘦如柴的身型,那雙幾乎不帶任何希望的黯淡瞳眸才真是讓青峰痛心的源泉。 挨下身段,多餘被世俗所左右的顧忌全拋諸腦後,突然摟住對方腰際,然才發現那身軀單薄程度遠遠超出想像之外,青峰心頭一緊,消不去本能微微顫抖著。 「哲、哲、哲──」 單音節迴盪在耳膜上來回鼓動,倘若不是對著他,那不過是毫無意義的字眼。 然正是對著黑子,才賦予這個字詞無可取代的地位。 才會喚起來如此含情卻深痛。 只是出自內心而直覺,想把十年欠的呼名,一口氣全對他傾訴,連本帶利的毫不保留還給他。 稍顯愕然,黑子征了征,垂眼望向青峰像極自己從前在育幼院所帶幼孩的舉動,眼角頓時微酸,好比被一滴檸檬汁滋潤視覺,僅僅剎那,便輕而易舉潮濕了他的世界。 「時間不早了,青峰君是不是該回家去陪夫人?」 喉嚨乾澀如烈火燃燒痛楚,黑子穩住幾近傾瀉的情感,好讓一如往常平淡的冷靜完美呈現。 「哲,聽我說,我喜歡……」方才啟齒,青峰卻被舉起指腹抵住唇面。好比冰霜溫感,剎那刺痛著妄想敞開的心扉。 「不要說,青峰君。」現在承受不起,更不能再對這世間有更多的牽掛。「夠了,這樣就夠了。」 對於這般撥雲就能見日的曖昧情愫,他累了。 他知道他也累了,總有一天會的。 一定會。 十年前,大學畢業當晚,從第三人口中輾轉聽聞青峰出國朝夢想更進一步──成為MBA培育選手。 黑子是為他高興的,發自內心以朋友的身分祝福著。 儘管青峰並沒有親口告訴過他。 儘管他隨後更明白自己是唯一不知道的人。 四年前青峰頓然隱退引起一片譁然,大學跌破眾人眼鏡修讀的警校最終派上用場──改行成了一名警官。 三年前他結了婚,對象是上司的女兒。青峰沒有發喜帖給自己。 兩年前他有了孩子,孩子長得俊俏可愛,五官幾乎是同樣模子鐫刻出來的。滿月蛋糕很好吃,是從黃瀨君那邊分來的。 一年半前他與自己重逢了,在黑子發現自己患了絕症不久於人世的時間點上。 那個清晨霧濛中一如往常飄著綿綿細雨,與記憶中單純、美好重疊得沒有一絲破綻,卻讓他的人生轉捩到無法掌控的路途。 平靜而殘酷。 「回家去吧,青峰君。還有人在等你呢,你今天還來陪我,已經很幸福了。」 「哲……那我先回去了,你要好好養病,很快會再來找你的。」鮮見,青峰沒有執意繼續說下去,任由黑子堅決止住的話語滑回腹中。放開原本緊緊扣住的雙臂,俯身撥開略長的額前碎髮,烙下一吻,留下一句無論多少也無法補償的愧疚。 「對不起。」 青峰喜歡黑子,無庸置疑。然而他卻沒有勇氣開口對他坦白。 所以他逃開了,逃了十年,逃了青春妄為的歲月。 他曾幻想過若有一天在相見會是什麼畫面?彼此幼孩玩在一塊,純真笑聲與兩人暢談相映成幸福畫框。又或者是沒有結婚、也許是離了婚,用下半輩子來彌補錯過的年歲,罪惡卻甘之如飴。 然再次見面是這般光景,他們都始料未及。 黑子終是貪婪嗅著殘留空氣那人特有的體味,那句對不起的餘音還在昏沉腦海中來回盪漾。 一句對不起,也對不住孤獨十年的光陰。 黑子盼了一生,此刻卻無法接受那句隔了十年的表白。 太晚,也太緩了。 不是不相信愛情,而是愛情的保存期限能有多長? 若真有亙古不變的愛戀,那當初的他們就不必兜了這麼大的圈子才回到原點。 那在十年前青峰就該為他留下。 那在十年前黑子就該跟他出走。 十年有多長? 足以改變一個人的稚氣,也足夠消磨一個人的志氣。 「我也喜歡你,青峰君。」 尾音輕落像極了春天飄散的粉櫻,在風中被打散飄逝。 那一句遲來的坦然,他是再也聽不到了。 END. |
Aomine×Kuro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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